我在英國日不落

這篇並沒有雷，倒是很多內心的語言，我覺得陳綺貞是個懂得挖掘內心的音樂人。

那天與S相約，我坐在台大門外的長椅上等待，手裡拿著京極夏彥的《姑獲鳥之夏》，心裡正暗自覺得這書開頭的冗長令人乏味，但午後溫暖又耀眼的陽光照在身上，我感到自己像是悠閒的旅人，正恣意地享受著慵懶的夏日。

我先承認，我是為了綺貞才來看這齣音樂劇。還記得那天S問我願不願意一起看這場戲，我先是驚愕，然後在網路上搜尋了一下，一見到綺貞的字眼，我就毫無疑惑的答應了。事實上一直到了現場，我仍不知這齣戲的主軸是什麼，一切都只因為陳綺貞三個字，而我像是中了魔法，沒有理由的近似某種瘋狂。

然而，在戲劇散場之後，我並不後悔這一場瘋狂。

這是一部關於夾雜著濃厚愛情與哲學成份的謀殺推理劇，以陳綺貞的音樂內涵串連，優美的台詞、劇中人物令人反覆思考的自我呢喃與及提問。事實上，這不是個歡樂的劇本，但演員的演繹方式常令人忍不住大笑，前半段充滿著歡樂，然而下半場風格卻急起直轉為厚重的黑暗，讓還沉溺於歡欣的我感到無比的沈重。

雖說是推理劇，但並沒有一般偵探劇的推理解謎，沒有代表正義的人物，有的只是一個又一個迷惘而困惑的靈魂，在舞台上躍動著、逃避著、呢喃著。我特別喜歡裡面一個叫做小莫的男配角，雖說是配角，但卻又讓我覺得這一切故事都是因他而起。之所以喜歡他，是因為他是個熱愛旅行的人，我喜歡他在旅行途中，一段在公車上的自我呢喃，那像是夢境裡的語言，優美的不似人間。他說了非常非常多的話，但我特別喜歡這幾段：

「我慶幸我的膚色是黃色的，而不是中亞的深棕色，或者非洲的黑色；我慶幸自己生在台北；我慶幸生活中的煩惱，只是愛情；我慶幸只要待在工作的場所與家裡，就能活下去；我慶幸陽光，如此溫暖。」

「我慶幸我只是一個奢侈的、自私的，旅行的過客。」

「我慶幸我的無能，我的理智，我的冷漠；覺得慶幸，至少我還可以慶幸別人的苦難。」

我忘記他當時正在哪個國家旅行，只依稀記得是個貧困的國家。然而當他說出至少還可以慶幸別人的苦難時，我也真的覺得自己是幸福的、猶有餘力的，然後想起了那些貧困的人與孩子們。也許正如他在耶路撒冷的哭牆下所說，我們都渴望一道有著溫暖眼淚的哭牆，就算上面沒有六位天使守護，我們依然可以安心的趨前告解，坦言自己的悲傷，然後帶著希望離開，就像劇裡恩慈之於怡君的角色一般。

我對S說，我們這類人，心裡永遠存在著一座小小的劇場，無時無刻不上映著疑惑與思考，一如小莫在劇裡憂鬱又神秘的氣息。

劇中的另一個角色Copy有提到，現在的人很奇怪，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證據。我反問自己，是不是也變得如此？因為我開始畏懼全然的相信別人，也全然的託付自己，我變成了沒有依賴就無法相信的可憐人，而這一切，是來自於何處呢？猶記得從前的我，不管遇見什麼，或者發生什麼悲傷的事，我都會告訴自己要記得相信，相信愛情、相信生命、相信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這是部愛情意味濃厚的戲劇，但我寫到現在才打算開始書寫關於愛情的事物。戲裡的愛情是黑暗的、可怕的，但在過程中我們並不覺得，因為那總是被優美的外在所粉飾，愛情背後的矛盾衝突、忠誠或者傷害，都被包裹在美麗的糖衣之下，一旦揭開，就會變得醜陋不堪。

忘了是哪個角色對空氣發問：「要怎麼愛一個人，又讓他自由的飛呢？這真是困難而又悲傷的事。」這句話充滿了濃厚的綺貞風格，其實一直以來都不覺得綺貞的音樂是溫暖的、幸福的，在華美文字的堆砌之下，是傷痕累累的脆弱，我們在夜深人靜時向世界提出問題，然而世界回應予我們的是一片寂寥。「誰來擁抱我、保護我，或是傷害我、放棄我。」我們無力的掙扎著，在困惑裡苦痛著，而後帶著眼淚沉沉睡去。

散場之後，我問S，會不會突然不相信愛情的純粹？然而我沒有得到答案。

來談點舞台的設計。初進場之時就面臨一道選擇題，A或者B，你選哪一個？進場之後發現舞台中間隔著一道木牆，除了靠近自己的那一面之外，對於另外那一面，我們視線可以掌握的只剩下舞台中間的一道門與下方數公分的空白。表演並非只著重在某一面舞台，而是輪流在兩邊上演，當演員著重在某一面表演時，另一面的人只能依據演員的聲音以及有限的空間去推想對面發生了什麼事，雖然有放映機會將對面的狀況投影在牆上，但那並不是每個場景都有，而且投影的畫面充滿模糊，更加引發人欲一窺其妙的欲望。

導演說，就因為有這面牆，所以角色的內在疏離感被體現出來，觀眾們在觀影時也因此而自行創造出某種虛擬的距離。有些覺得這是某種商業手法，但我不得不承認內在的欲望被這面牆活生生的勾起，甚至覺得再到對面看一次也無妨。人性是這樣的嗎？我自己覺得，這樣的設計巧妙點在於並不是完全的看不見，有一道門，還有木牆下方空白的小小距離，人性的確如此，完全看不見那也就罷了，只能看到一點點卻又無法盡窺全豹，內心的渴望實在是無法言喻。

片名為何叫膚色的時光呢？導演有一番說詞，但我並無意採納，只是想要找出一個適合自己的說法。劇中我最為驚訝的地方，是天仔、阿雪這對夫婦與vivian的一段對手戲，那也是那天最讓我感覺到悲傷的事情。

劇中有很多台詞都發人深省，稍微列出幾句：

「就像我們的視角只能看到一百六十度，我們永遠不知道剩下的二百度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你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情人，偏偏我愛的是妳，妳愛的剛好也是我，妳不覺得很巧嗎？」

「不去理性的看待愛情，就是羞辱愛情」

「我們永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會先來。」

「我們都迷戀讓自己毀滅的人和事物。」

「世上的矛盾都在換算之中找到共同之處。」

「是你自己虛構了你自己。」

「雖然你現在笑得很開心，但我知道你很孤單。」

「死亡不就只是通訊錄中少掉一個名字，MSN變成永不上線的朋友，而我只會把他從客戶名單中刪除。」


最後一句，也是近來反覆詢問自己的問題。

「我愛人的能力，是不是也如我的視網膜一般，剝離了。」